又开始大笑：“方才还说贾梁道，说旧谊，汝是想把我当三岁孩童玩弄，以为我会放过汝吗？”
这种鸩酒是红色的，并不是传说中毒鸟的羽毛泡酒，而是一种开采的矿石提炼，跟毗霜是差不多的东西。剂量稍大，见效就很快。所以将士们都不用监督司马懿喝，只要一会进去看他的尸体就行了。
屋子里不止有司马懿一人，还有他的老妻张春华。张春华的身体也不太好，她转头对进来的人说道：“放下罢。”
司马懿叹道：“彦云不要失去权势阿，年轻的晚辈与吾等来往，就是因为这个。失去了权势，以后就没人理卿了，今后在世上、一个好友也不会再有。”
只一会工夫，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提起精神，片刻后便颓然道：“算了，汝去照看司马懿，服侍他饮鸩酒。”
年龄最大的王凌，却走到了最后。当年三人在一起谈笑风生的时候，何曾会料到这样的光景，那时候还年轻，根本都没有想过这么远的事。
司马懿仍然没吭声。临死前他似乎并没有那么多感慨，只是无力再在意人间的任何事。
张春华拿来一个小碗，倒了半瓶鸩酒，冷笑道：“柏氏哪去了？”
这时司马懿忽然道：“请彦云派人送一杯鸩酒来，我想死在家里。”
张春华却继续道：“以前汝跟我说过什么话，老了就嫌我？可到了最后，还是只有我在汝身边。”
于是王凌道：“卿说晚辈们只看权势，可我们这个年纪了，不都在为自家晚辈谋划？”
司马懿还是挺懂人心，他不为自己辩解，但几句话就浇灭了王凌胜利者的得意心情。王凌竟似乎感觉到了有点心软。
人就是这么奇怪，上个月司马懿还能亲自上阵部署一场宏大的战役，这才过去没多久、他竟连活动都感到很困难了。
士卒们似乎也不想为难一个老妇，遂放下瓶子，退到门外等着。
人在成年之前、年龄差距会很明显，当年王凌和贾逵的年龄相仿，两人几乎是看着司马懿长大的。等人老了，相差七八岁竟然看不出来，最年轻的司马懿似乎比王凌还老。
他一直都知道、六七十岁已是快入土的年纪，但死亡没有真正迫近时，仍然可以好好地活着。等大战失败之后，他才只剩下了莫名的绝望与恐惧，因为死亡已是可以预见的事。
失去希望的心境，一下子就能击垮人的身体。司马懿想起自己杀过的无数人，此刻才醒悟，人的年纪并不会影响什么，无论谁知道自己要死了、感受大概都差不多。
张春华把鸩酒碗慢慢端到了他的面前，他长叹了一口气，想了想，终于伸手扶住酒碗、大喝一口。
司马懿在这一瞬间、转头看了一眼窗外。也许他下意识只想多看一眼太阳，可惜早上的朝阳已经隐匿、此时天空中云层密布，连他最简单的愿望、也未能完成。片刻后，剧痛便忽然袭上了他的心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