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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了暮年(2 / 2)

严厉、忿忿不满的神情至今象是还在剥着我的皮肉。后来,有时我听见文学界一些朋友嘴里挂着“感觉”、“特棒”、“文化学”等等词汇时,我喜欢抬杠:“哪儿棒啦?什么文化?我怎么不懂呀!”

这种抬杠源于那一小时。我已经感到这种抬杠(当然更多是默不做声的)使我收益匪浅。

在学问上,我是翁先生的不肖之徒。记得1979年年初,我终于没有瞒住、而让翁先生读了我的第一篇小说以后,我使劲解释说,写着玩儿的,休息时写的,我不会耽误功课;而翁先生沉吟了一下,说道:

“你会成为一个作家。”

它的口气中没有一丝不同意。我觉得他这个人没有一丝干涉学生,干涉别人选择的坏习惯。他只是平静地发表了一下他对我观察的见解而已。

一九八五年年底,我鼓足勇气请求翁先生为我的小说集《北方的河》题写书名。我没有表白我鼓足勇气的原因;没有说一句我对这本集子的自负、珍惜和我盼望能和先生之间留下一点纪念的心情。

翁先生已经握不牢手里的笔。在他那间永远昏暗的阴冷的屋里,我看见这白发苍苍、生命已届迟暮的老人颤抖着,用硬重的笔触为我写下了“北方的河”这四个年轻的字。

他看不到这本书了。

翁先生在暮年下定决心不再著述,这于我是一个深奥的谜。我因为不能悟透这个谜,所以总觉得作品重于一切。但有时我又觉得这里的矛盾并不存在,我觉得我们师生其实是在完成同一个过程。更古怪的是,我虽然年龄尚小却禁不住地总在想暮年;也许是先生的暮年给我的印象太深了。

是的,生命易老,人终有暮年,更重要的是应该是暮年的无愧。学术会被后代刷新,著作会被历史淹没,不是所有学者教授都能受到那样的敬重,也不是所有白纸黑字都能受到那样的敬重的。这是一种现世思想呢?还是一种来世思想?——我不知道。

我只知道,能有一个像翁先生那样的暮年,是件很难的事,也是件辉煌的事。

在听到翁独健先生逝世噩耗的那一夜,我觉得我该做点功课纪念自己的导师。我打算写一篇严谨扎实的蒙古史札记;但写成的却又是一篇小说。我写了我国蒙古族牧人活动的最西极边境——伊犁的一个名叫波马的地方的日落景象,然后填上了一个题目:《辉煌的波马》。

我相信,先生是会原谅我的。

1986年7月1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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