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杭盖怀李陵(2 / 2)

火入魔,不求学问而好歪途,我总觉得我隐约看见了一条人类悼念的感情流脉。而且,这悼念似乎没有对像,不像悼念李陵却像悼念自己。

很奇怪,鲁迅好像没有写过这种感情。也可能他对中国的心太重了,他与中国之间千丝万缕,纠缠得太深了。他不写,一个巨大的空白就隔开了过去和现在。现在有谁为两千年前葬身杭盖以北的亡人感到痛楚呢?有谁还会那样面临个人与国家、道德与亡命、和平与危险的大问题呢?李陵是军人,他赌了老母妻子性命思考了抉择了。司马迁是文人,他赌了自己的男身思考了写完了。我周围活得轻松如蝇的军人思考么?我周围写得纸腐墨臭的文人思考么?

※※※

木然看着杭盖北面草地尽头的山影,我总觉得那就是唐努乌梁海的大山,也许它就是障人眼目的最后一道山——萨彦岭。在那道山影的彼岸,是匈奴右翼故地,是李陵分地的坚昆,是黑发黑瞳的柯尔克孜牧场,是一定热情的苏联考古学家艾赫切哈娃发掘的匿名宫殿。疾潮般的黄枯秋草哗哗地打着双腿,我觉得我离那边是如此接近,近得可怕。

我就在这里,在阿拉杭盖秋9月的草潮中致意吧。“男儿生以不成名,死则葬蛮夷中”——也许唯此才是通途呢。我也曾插入游牧民族的队列,我知道他们远没有孔孟之徒的伪善和凶残。李陵将军,且不说他永远成为军人文人试金石般的限界,即使只是他一缕血脉染入大漠,使黑发黑瞳的一支骑手世代怀想——难道还不够一桩美丽的壮举吗?我默然打消了将来寻机去苏联,到叶尼塞河上游的阿巴坎宫殿遗址的奢望。我的祭心止此已够了。能够在杭盖北麓,能够在李陵自由自在射猎而没有刀笔之吏逼索的地点思想一番,已经够了。我毕竟只是一名乌珠穆沁出身的牧羊人,能够了解包括杭盖的广袤牧地,我已经平生愿足了。

真正的祭祀会有的。在日复一日的流年里,黑发黑瞳的骑手会用突厥语言默默诵祝;在沧海移断的大时代,会有人获得慷慨激烈的体验和感情,以惊天动地的举动来实行祭礼。

1988·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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