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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民的黄土高原(2 / 3)

水。如果你今天去宁夏回族自

治区的海原县,如果你今天去甘肃临夏回族自治区的东乡县,你能看懂农民屋后的

那个肮脏的深窖么?挖一口大窖,接一夏天雨水,冬天女人们背上筐远上深山,一

筐筐背来积雪倾入窖内——一冬的雪水供明年一春的饮用——你能理解吗?这种违

反居住规律的居住,这种死境中的生存,这种细菌万种发酵发臭的窖水居然哺养着

一支最强悍的中国人——你还能相信科学么?

科学在奇迹面前几乎变成了无稽之谈,这里是宗教栖身的土地。伊斯兰教在这

里变成了一种中国式的、黄土高原式的、穷人的、异乡人的唯一可以依靠的精神支

柱。河州变成了一个学术思想的中心,专为穷苦的黄土高原居民制造渡世理论。河

州教派林立,门宦如云,清真寺里住着一个又一个淡泊不露的哲人。精通阿拉伯文、

波斯文的老者没有受过正统教育的污染,他们著作的书籍在来世也许会使诺贝尔文

学奖感到羞耻。临潭终于出现了西道堂门宦,我可以解释得很简明:西道堂是一个

实现了的乌托邦;在宗教的纽带维系下,它实行了整整半个世纪伊斯兰共产主义。

西吉表现的是另一种精神,哲赫林耶苏菲主义因为清朝官府的镇压,坚信殉教可以

直入天堂,因此它反叛不已,辈辈流血。农民坚持着自己的信仰,后来对信仰的坚

持已经变成对自己利益和心灵的守卫。坚持带来了牺牲;死人受到了狂热的崇拜。

光辉灿烂的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在不识字的黄土高原里没人知道;代之而起的是另一

些名人,农民的名人,一生清贫终遭惨死的穷伟人。他们的坟墓有自愿的教子虔诚

地看守,每逢他们的忌日就有来自天南地北的崇拜者在此念诵祷词,让那些列在中

国历史教科书年表上的列代皇帝们永远嫉妒。

是的,从湟水到六盘山,从藏区北缘到沙漠南线,这片文化教育落后而民间的

文化却如此发达的世界里藏着真实——昔日统治者的历史充满谎言,真实的历史藏

在这些流血的心灵之间。

但你要记住:真实只在心灵之间。人们是很难向你诉说的。人们习惯了:像千

里瘠荒的黄土浪涛默默无语一样,这里的居民在数百年漫长的时间里也习惯了沉默。

你满怀真诚,你恋恋不舍,你想追上去揪住他的衣襟,你想大声喊:“我是你

的朋友!”——但他早已走远了,晃动着一个倔犟的背影。

我写得非常简单。也许根本不应该把文章写到这一层,我不应该忘记首先应该

描写一下甘宁青黄土高原的地貌景观,写写它们的物产,写写村庄和房子的模样,

写写这回民区最著名的而且经常被人观光采风的民歌——“花儿”与“少年”。

是这样的。“花儿”做为中国农村民谣的一种,确实极有特色。我在我的中篇

小说《北方的河》中引用过一首:

哎哟哟——

西宁城我去过

有一个当当的磨

哎哟哟——

尕妹妹怀里我睡过

有一股扰人的火

为了“不伤教化”,在小说中我把其中一句“尕妹妹怀里我睡过”改成了“尕

妹跟前我去过”。其实这些山歌都是粗野而质朴的,歌中引用的触景生情的联想活

灵活现。

在这片强悍之地,在这片与官府互相敌视之地,又令人感动地保存着最好的民

风。我在甘肃东乡的大山里走路时,曾经看见了一幅传说中的景象:远远山路上走

来了一对婆媳,发现我之后,年轻的媳妇背过脸,对着山崖,年老的婆婆叉手站在

前面,恭敬地对我行礼。再走了一程,迎面有一人骑着自行车驶来;发现我之后,

那人为了下车让路,险些摔倒在山路上。心里怀着感动和惊奇朝前走着,一路上遇

到的农民毫无例外地让路——荒山中严守着淳朴的礼节, 宽宽的大路一次次地被

“让”给了你一个人。“让路”——在中文中尽管还有这个词汇存在,但除了在这

片黄土世界里,你在哪里也难找到这个词汇产生时的古老景象了。

心在朴实中活着会变得纯洁。沿着这片黄色的山地,回味着这里在几百年之间

发生的历史,听着人们对于民族理想的真诚希望,看着一种文化落后和文化发达的

并存现象,你会理解感悟出一个朦胧模糊的什么——也想即兴随情地唱几声;你没

有唱出来是因为你还没有得到那千锤百炼的调整句,你想唱是因为你显然已经抓住

了那质朴真实的旋律。

我只能这样粗疏地画一个圈在地图上。我只能告诉你这是一个神奇的世界。我

只能简单地呐喊几声这里不是伊朗或沙特阿拉伯;只能强调这里的一切问题都是关

于人、人心、人的处境的问题。另外,我还想提醒你:带着一副旅游客的派头和好

奇心是不可能进入这个世界的,甚至连靠近它都困难。因为在这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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