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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座宫殿(2 / 6)

二行,用手扶播都能转得开。蓬头发进沙漠多久能回来呢?不管那人是为了啥,他挺想看看那人能进去多久。见过海么?他心里问那人道。不管见过没有,你前头那是个海。韩三十八从小长在这块红胶土上,他当然没有见过海。可是他进过这大沙漠,那回他使着最大的心劲在里头走了三天。三天在那沙浪头里走,于是他就觉得自己见到了海。

起了阵闷热的旱风,苞谷叶子哗哗地响了起来。南边一字摆开的沙漠在烈日下曝晒着,地平那儿的棱线上闪烁着眩目的亮光。

蓬头发最后摔倒在一丛红柳丛旁边。不是不能再走,而是不敢再走了。沙漠的夜好象是宁静的,但那只是夜幕刚刚降临时的感觉。他想,那是个初生之犊的感觉,也是个狂妄的疯子的感觉。那么静,他搬过背包垫住头,静得真使你以为离开了世界。可是此刻他的头发生疼,阵阵恐怖袭上心头,那头发根好象永远竖着顺不下来了。夜黑沉沉地低低罩着沙漠,不用说城址,连这丛红柳也可能是唯一的一丛。已经迷路了,他想,已经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朝南走。这么混走不行,调查古城最要紧的就是方位。你不是来撒野的,你是要找到特古思·沙莱。

其实选题可以有很多,可以有不少能轻松地拿下的考察题目。还有更多的本来不存在的题目,自己和自己玩个搭积木就行。学报上的论文有百分之五、六十都象是小孩玩积木。找到特古思·沙莱算是什么呢?蓬头发皱着眉头想,其实那也算不上真正的创造。也许是黑漆漆的夜太压抑人了,也许是因为这黑夜没有一轮明月或是星星的缘故,他发觉自己心情恶劣。历史书上记载着一个著名的古城,地理书上记着一个地名。这地名叫做特古思·沙莱,他猜它就是那座古城。黑夜里的沙漠上连点荧光都没有,应该有荧光,有枯死的大片树林,有改道后干枯的季节河床,有伸出沙丘的古代废墟的木头。哼,他暗中嘲笑着自己说,还应该有埋在沙丘里两千年容颜不改的美人呢,脸蛋又红又嫩,身上裹着丝绸,那美人应该埋在这丛红柳旁边,你一来她就蹦起来跳舞呢。找到特古思·沙莱又有多少意义?老得掉牙的历史地理方法。

他累得很。白天在沙漠边上那片红壤地里,该找那个闷头干活的年轻人要点水喝。他轻轻摇了摇自己的水壶,梳弄着头上乱竖着的头发。还有半壶,留在明天用吧。可是昨天他火气盛得很,在那个韩家工村里窝了三、四天,他心里火烧火燎的。韩家工只有二十来户人家,都盖那种红胶泥脱坯搭的半地穴小屋。从地图上看他在韩家工下车是对的:那小村往南应该正对着大名鼎鼎的特古思·沙莱。可是也许因为太阳烧得太毒啦,他想,那村里的人都昏昏蒙蒙的,开口先“啊”上半天。没有村长也没有保长,女人们慌慌张张地只顾上闭大门。问问特古思·沙莱的事更是可笑,人们眯着眼睛打量他,最后就光盯着他的头发。晒昏啦,他又下着结论想,毒花花的太阳把那些农民晒得头脑迟钝。那么火烫的太阳,一丝风没有都烤得大地起烟,在那么酷烈的环境里生活,大脑已经硬啦,干枯啦。他翻了个身,一片唰唰的沙流顺着后背注进领口,另一股细沙同时灌进鞋子。蓬头发心里一惊,这是沙漠里面啊,他想。我现在是在死海一样的大沙漠里面,别胡思乱想啦,小心起风。起了风沙子会盖住自己,一层层地给你盖个圆圆的坟墓。那会儿你就不能对韩家工发牢骚啦,那会儿你就只能在地底下找那个两千年前的睡美人。蓬头发警惕起来,竭力不使自己沉入昏睡,监视着死寂的黑暗沙漠。

但是沙漠却在黑夜里沉睡。静静的夜空上没有一丝风,沙丘也一直原样伏着,没有发生移动。午夜过后,天上浮出了几颗星星。

蓬头发自从干了这一行,还是头一次感到自己要失败,到博物馆以前,他一直在街道工厂烧锅炉。那时候他喜欢值夜班,就算是不愿意看书的时候,他也能久久地盯着温暖的炉火。炉膛里的火苗又浓又黄,亮亮地在眼前跳跃。他烧不出那种透明的、微蓝的火候,他的火总是象柴火一样,干燥而猛烈。反正煤有的是,他喜欢淋漓痛快地把煤末大锨扔进炉火,看着空荡高大的锅炉房里晃闪着自己巨大的黑影。那影子真大呐,他想得出神。坐在炉门前的时候他也总是望着墙上闪跳的巨影出神。原来那种卖力气糊口的时候也一去不返了,这些年哪里也没有一个静悄悄空荡荡的地方能让他独自出神。更没有那烤人胸怀的火光和神秘晃动的黑影啦,现在只能按照地图和指北针奔波闯荡。他不愿意那么惆怅地去想那美好的炉火。睁开眼睛,这片深陷着他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却似乎潜藏着危机和不安,一点也勾不起什么亲切的回忆。

搭上那个名叫马壮儿的手扶拖拉机手的车,看起来并不算什么吉兆。韩家工连个车马店也没有,简直是个被世界扔弃了的小村。后来他在小学校找到了住处,一连三、四天想办法调查特古思·沙莱的事。没有骆驼、没有驴、没有车、没有任何交通工具。这村就是天边地角啦,村里人说。沙漠?那怎么进得去!骆驼?只有两峰骆驼,走了快一年啦……在那种时候,他的头发就会竖起来。不知是什么遗传,每当他决心拼命干什么的时候头发就会竖起来,竖得蓬乱一团。在城里,人们常这么笑话他。朋友们给他起外号叫炸毛。在锅炉房里有一次和才交的女友闲聊,她说了句你怎么一丁点外语都不会,——头上就炸毛了。后来心大意高地考博物馆时又炸过一次。最后一次是在馆里考职称的时候。可是这一次不灵啦,他阴沉地想,这一次最聪明的办法是撤退。这是一个海,他盯着四周阴森森的黑色沙丘,一个死海。我不但没有车和骆驼,我连一头毛驴子也没有。只有一张地图和一壶水。水只剩下半壶啦,他觉得心里很伤感;地图呢,原来地图真正的作用就是把人引进一个死海。

那个开手扶拖拉机的小伙子说,韩家工以前都姓韩,后来娶了马家回回的丫头,就有了韩马两姓了。其实韩家根子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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