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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座宫殿(3 / 6)

一样,原来是青海省的撒拉人。撒拉人,他想,撒拉人跑到这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边上干什么呢。难道这块红壤土长的庄稼好么。他一眼就能看出来,那红泥沟水的冲积扇是酸性土壤。鲜红得吓人呢,他想,能长庄稼真是奇事。紧挨着大沙漠,远避着交通线和人烟,可是又守着通向特古思·沙莱的门户。奇怪的韩家工,怪癖的小红泥村子。他暗暗琢磨着想,它为什么在地图上守着那传说的特古思·沙莱呢。也许真是晒昏了,这酷暴的烈日肯定能毁坏人的神经的。他这几天一直觉得,自己象是生了什么病,象是那白亮亮的太阳烤得他也病了。他捋着自己的乱发,尽力思索得冷静些,不去受那阴森森地蹲踞着的黑沙丘的刺激。也许不是病,他想起锅炉房那熊熊的炉火也是灼烫的。“那些事已经过去啦。”他自语着出了声。这时夜空中又露出了一颗星星。

应该找那个闷头干活的年轻农民要些水喝,蓬头发摇着水壶,听着咣啷的水声。他旁边的地头上好象有一只灰瓦罐。在红胶泥的田垄上那灰瓦罐的颜色很鲜明。那个农民小伙子在烈日下面那么安稳,平和,不紧不慢地使着铁锨,给他印象很深。看得出那农民老实巴交,看得出那农民在太阳晒烤下干活已经惯了,不但不觉得辛苦熬煎,而且象是有滋有味,心里也许还哼着小调。当时找那农民要口水喝就好了,走进沙漠的时候单凭着一股锐劲,忘了城里光会嗑着瓜子看电影的女孩都懂的道理:水是沙漠里的生命。现在想起来已经晚了,如果只背着半壶水往沙漠里面走还不如就在这儿自杀。他狠狠地挑着恶毒的词又咒骂了自己一顿,最后才平静了。他平静地躺在沙坡上,觉得沙漠之夜正不可思议地褪去那种紧张和不安。他一动不动地躺着,等着自己想出那个究竟。

天的一角微微地动着,深重的漆黑在那动静中渐渐变淡了一点。接着黑暗中平平地裂开一线,不易察觉地现出了一线微白。

他立即就判断出了四个方向。脸正对着的是回家的方向:北方。蓬蓬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贴伏了一些,他苦笑了。其实你出发时已经知道了,所以你只带了一壶水。出发时你已经知道了,凭着这个你,寻找茫茫大漠中的特古思·沙莱只能失败。

他爬起来,踩着松软的沙子,低头向归路走去。右手东方的那抹晨曦已经扩散开来了。

韩三十八又拄着锹慢慢来到了地头。剩下的事是修渠,河边引过来的老渠实在不成样子了。他察看着那歪扭着伸了过来的老渠渠上长满野草,抹过的粘泥鲜红得让人看了难受。非得重挖啦,韩三十八拄着铁锹思量,这老渠听说还是前辈子人留下来的,象个浑身淌血的长虫。不象大渠,新修的大渠漫着青青的水泥灰,渠水放下来的时候溅着透明的浪花,让人心里凉爽舒畅。

可是自己这块地只就着老渠,韩三十八皱着眉想。那青灰大渠浇不上他的苞米地。马壮儿可真滑呢,滑得浑身象抹着清油肥皂。一想起马壮儿,他心里就感到烦乱,今天中午饭都咽得不香就跑到地里来了。他慢慢地坐在田埂上,茫然地望着自己那两条漂亮的庄稼地和干裂的老渠。老渠象个烂沟,上下缺残得不能看。韩三十八扭过脸来,他觉得太阳正故意把那烂渠晒得更干更裂,好象在逗弄着他,他的眼角又冒出了酸水。

河沟水冲涮着岸壁上的胶土,向南流渗进迷濛的干沙漠。河沟狭窄,但长流水从来没有枯过。它一年年地淌,喂足了干渴的苞谷苗,推来了山上的泥土。后来的河水推着前边淤住的泥,朝沙丘边线上堆着。黄灿灿的沙丘挡住了红湿湿的泥,把红泥挡成了一个扇面。韩三十八坐在田埂上,遥遥望着远处一层层淤成的红扇面。也许就是仗着这块泥土,才有了韩家工这个小小村庄吧。小村子攀住了这片泥土,才停在了大沙漠的边边上。韩三十八瞟瞟自己的小村,他看见那曝晒着的一片土坯庄户蒙着一层黯淡的土红色。这可不是九座宫殿呐,他默默地想,不是老辈人讲的那个蓝琉璃嵌碧玉的地方。只有荒石滩,只有大沙漠,再就是胡大造化的一块红酸土和一股泥污的水。还是前人有种呐,他想,就硬是把自己的根子在这荒瘠的红胶土上扎下来啦。韩三十八站了起来,提起锹走上渠头。远处隐约的村子隔着明晃晃的地气,呈着一片淡淡的微红色,沙漠上空悬着个模糊白炽的太阳,一动不动地朝下界散放着逼人的酷热。

韩三十八先瞄了瞄老渠的走向,然后把锹刃剁在一丛野草根上。他把好腿抬起来踩稳锹,发劲的时候留心让残疾的腿虚点着地。接着他沉闷地哼了一声,一大块连着草须的红胶土被翻了起来。他再顺势把磨得光溜的锹把子往膝上一架,健壮的好腿撑住全身,双臂绷紧,把那块沉重的泥土摔在渠帮的缺口上。翻转过来躺砌在渠帮上的那块湿乎乎的红胶泥立即变了颜色。水分迅速地散发着,渐渐褪去了深红的泥面,前后在斜削的锹痕上泛成一层发白的硬壳。韩三十八马上又在旁边堆上新的一锹,两块泥土软陷着堆在了一起。他喘着粗气,绷紧臂上的筋肉,稍稍给自己的伤腿分着点神,一块一块地把湿沉的粘土摔上渠帮的缺口。那豁牙似的缺口渐渐平满起来,一截难看的沟渠开始变得顺眼些了。汗珠很快流成了几道细线,咸咸地浸着肿疼眼角。湿淋淋的脸上有点烧闷,好象皮肤挡着里面的火劲散不出来。韩三十八不理会这些,心平气静地均匀着力气使锹。一大块一大块的红胶土吱吱响着给切断了根,服贴地躺在了渠埂上面。韩二十八觉得出布褂子湿着就被晒干,干着又给冒涌的汗浸透。可是他不觉得心痛。破布衫不是衣裳,庄稼人的破布衫是挡太阳的家什,要紧的是修出这条老渠来。材里别的人家都借上那青灰大渠的力了。只有他和马壮儿两家地远.还得靠老渠灌水。马壮儿耍滑说明天要开手扶跑个和田,而且当场油耗子似地把手扶黑糊糊地全拆开了。韩三十八不禁笑了,他从小就知道马壮儿这点本事。马壮儿的地在前面呢,老渠最后才进他韩家的苞米田。马壮儿知道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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