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前位置:万里文学>其他小说>张承志散文、随笔集> 墨浓时惊无语
阅读设置(推荐配合 快捷键[F11]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)

设置X

墨浓时惊无语(2 / 3)

用来隐喻我。他们的攻击,已经离开对我的作品的哪怕是曲解,而开始编造莫须有的、所谓我的观点。无论日本的奥姆教份子,还是激烈地讨论奥姆教风波中引发的,世纪末的信仰丧失与新兴宗教社团、科学主义与迷信思潮、国家权力与宗教管理法(因毒气威胁而补订日本《破坏活动防止法》)的权限、讨论国家与自由民主之间关系的日本舆论界,都不会想到:奥姆教的放出的毒气,正在经过一些中国知识份子的扩散,窒息着艰难地维持着信仰传统的中国伊斯兰教。也许,奥姆教的最大恶行,就是它为针对中国伊斯兰教的、至少是思想上的压迫,提供了一种候补罪证。

作家蒙受怎样的命运并不值一提。我无权因为我个人的文章,使得倍受压迫的中国伊斯兰教的处境更困难。因此,我对他们对於我的批判,采取了沉默的态度。我有意回避这个题材,在整整一个1995年,没有在写作中涉及我熟悉也是我感情所系的中国回民及其宗教。1996年和1997年,大概也会大致如此。何止关於《哈吉.穆拉特》的读後感,我在许多散文中删去人的故事和思考,只留下风景描写。我为了肮脏的火不至於烧到穷苦的信仰者的身上,规避叁舍,压抑抒发,写了许多实际上是半截的文章。

我只想说:在中国,在有着长期的歧视少数民族、以国家恐怖主义压迫底层和民间信仰的历史传统的中国,在话语霸道的支撑下,大谈特谈他们根本不懂的奥姆教、原教旨,是助纣为虐,是知识份子的良心不能原谅的卑鄙行径。

同时,把在民主政治的宗教法原则下出现於二十世纪的、多如牛毛的新兴宗教团体(其中一些只是竞选的工具、漏税的公司,或黑社会式的集团)的个别犯罪,故意地与有着十亿第叁世界信者的、自久远以来就是世界文化传统之一的伊斯兰教相联系,也显示了这些智叟的无知。

应该说明:他们的原意要小得多,他们不过是对我的作品进行消毒而已。除了把我导读成一个「四人帮」主义者之外,他们的第二枪是把我宣传成一个伊斯兰教原教旨主义者。当然,甚麽叫原教旨主义,他们是不打算搞明白的。关键在於这个恶谥符合当今国人对大众传播媒介制造的、对国际伊斯教的舆论和坏形象的不求甚解的口味;这个恶谥如同密告,它翦灭着作家赖以存身的有限天地。

本来我企图以对中国伊斯兰教特别是苏菲派的介绍,来探讨中国的信仰问题。我幼稚地以为这是一条救助中国文明的有益建议。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,当代的中国智识阶级为求挽救垂死的文学、保持体制给予的既得利益,以及控制中国的文化霸道语境,根本不惜牺牲民众的艰难信仰权利。

我以为,对於健康的民族而言,历史纵有浮沉,但文明的魂核一直没有受到大的伤残。在文明发生划期的更迭时,应该注重感受那些长久永恒的文化因素。我为此写作了一批与中国古代精神有关的散文,当然,我以我的个性和好恶选材,表达的也是我偏爱的情感。比如我描述了《史记.刺客列传》和它的那些家喻户晓的人物带给我的感受。

其实我还遗憾自己没有本质的创造。我不过重复前贤,甚至重复一种常识。我不过在自己的散文中提到了「清洁的精神」,歌颂了许由、屈原、荆轲、海瑞和高渐离。强调了中国古代文化中的「耻」、「信」、「义」,关系着中国的信仰,是文明的至宝。

我不能想像就是这样的旧式文字,也要被今日中国的智识阶级所不容;居然连这样一点抚旧的抒发、感受的自由,也要遭受政治告密式的批判。文化的抒情成了被诱导向恐怖的政治。我被他们漫画成「死不悔改的红卫兵」,我的宗教着作和文学散文,被说成是专制主义、民族主义的煽动。在这样的卑鄙的导读之下,我必须考虑可能的文字狱。

他们从来不引用我的原文,哪怕一个完整的自然段。久违的莫须有,居然在强权专制之外的文学评论中出现了。

不,我没有表达关於信仰的建议的自由。

如今的好文章如凤毛麟角。读《第十二座雕像》後,觉得真应该印发北京老百姓人手一册,把梁思成的北京古城墙环城公园的设想图,贴在北京的每一个建筑工地、每一个公共场所门口。

终於有了对梁思成先生的怀念。也许,怀念都要在羊亡牢毁以後才能举行。对梁思成先生的怀念,虽然在今天人们终於明白了北京故城的郭墙不仅是亡羊般的文物,而且是空荡荡的乌有之後,而显示出其意味的冷峻与庄严;但是,也许还可以等到明天。等四城内的市井和街区全都化为乌有,等骨架之间的血细胞、以及千年传统都荡然无存时,再来纪念梁思成。那时不仅是建筑界和考古界,那时人人都会理解梁思成,甚至人人都会尊重地翻看梁思成关於中国古代地面建筑的图册,会有那么一天,只是那时人人都会觉得此恨绵绵。

只是今天忧国者不仅仅被笑为忧天,至少要被打成文化冒险和专制主义。学习梁思成的责任感,至少对於我,是更难了。

如今的毁坏,已经越过城市的门墙骨架,进入了血肉之间。南在云南,北在北京,到处看着古式的街道,从屋到街,在喧嚣的机械轰鸣中,不几日,就被推土机成排地掀翻消灭。

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。一方是权力和金钱,一方是古老的文明。我们已经看见战後的废墟。它们就是覆盖一切混凝土方块,就是些怪兽般的商厦,就是那些永世也嫌不够、拆又修的汽车道、水泥桥。

但是谁敢反对?市民们缄口於放下一张竽的可怜梦想。太久了,我们已经不习惯理直气壮地追求更具人性的理想生存。智识阶级呢,他们在忙着把自己打扮成洞达潮流的智者,如当年牺牲古城墙一样,看杀丰富的街区。

恕我举例之僻:应当说这一场默默展开的环境大战中,抵抗的又多是一些古老的穆斯林街区。自古

上一页 目录 +书签 下一页

万里文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