草原,说到骑手,那鞍子拥有的意味要深远得多。
如今我突然懂了,在新疆哈萨克人是借马不借鞍的。我尊敬地漫想着,哈萨克
是古老的突厥人的后裔,由许他们对牧人生涯有更本质的把握。
当骏马在飞跑的时候,它是认为骑手压着它呢,还是鞍子压着它?
我骑过上百匹马。我拥有过上十匹马。我害死过两匹马。然而马儿于我像走马
灯,马和牧人的关系是变幻的。
也许会出现憧憬的马,也许会出现热恋的马,然而鞍子却恰似骑手本人。
在我的墙上,在这面一直没有装饰的墙上,应该挂着我那盘伤痕累累的鞍子。
我转眼望着这词不达意般空涂着一派纯白的墙,心里感到深深的怅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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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年过去了。这些日子里我发观的秘密是:悟彻一桩事物的周期是20年。无论
是对插队,对历史课题,对“文化大革命”,对名篇佳作,对母亲妻女,或者是对
马、对羊,对一盘鞍子。
当时光巡转了20年,我终于猛锤击头般从自己身上看见了那盘柏木鞍子时,我
面对着的是北京沙漠中的水泥钢筋黑森林。它们如黑浪汹涌,压迫得我喘不过气来。
而5月将末, 夏行伊始,这种黑暗和苦热,这种逼人索命的季节和长夜,还刚刚开
始。
空墙和随黑暗涌进的热浪在碰击。
原来,这几年里恍惚若失,只是因为在我心里的密密纹理间,缺了那柏木鞍的
挤死缠咬、宁百裂而不碎的结合。
静静坐着,迎着扑胸的热风,我觉得自己这面空墙上出现了我的乘鞍。怪不得
墙上总空着这么一块,原来我一直等着挂它。由于年轻时的错误,我无法挂上它膻
腥风尘的原物了。但此刻我还是把它挂好了,我首先挂上了我自己觉悟了的暗悔,
再挂上成年后刚刚出现的怀念,最后,我挂上了唯我才能看清的、那伤痕纵横的它
的影子。
1988·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