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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土与金子(1 / 3)

也许有一些学科是特殊的:它们对19世纪实证主义哲学指导下的研究是封闭的,

因为它们缺乏或者干脆没有那堆故纸。还有一些是倾斜的:参与的双方里,一方细

密周备连篇累牍,另一方却死不发一语。之后还有哑学科:沉默是你研究对象的原

则,你可以猜可以看,可以相面和评头品足,但它滴水不漏别有洞天,你永远不可

能靠近它的内容和本质。前些年知识界人士呼唤过“真善美”;但你得不到那个真

实,它自己也——这是重要所在——完全否认自己还拥有什么真实。取繁作简,可

以举一些例子: 中亚突厥语研究是大难门, 也因此有大专家。专家们都以克劳森

(Sir Gerard Clauson)的《前十三世纪突厥语词源学词典》为据发挥学问。但是

每个熟请维语或哈语的外来人或每一个在北京兰州读过大学的维、哈小伙子都清楚:

词典从来没有写准过他们的母语。他们要挑几个常用词给你解释,但又卡了壳,因

为解释时发现汉语没有相应的词汇。这些语言在平时听不到,但只要情景、山形、

牲畜口齿、颠簸感受、毛皮摆在眼前、阉马套牛圈羊、婚礼丧葬那个时辰正好到来、

抱养义子初胎归母部落血脉成为当时紧要的大事——总之,要在合于突厥文化的特

殊条件时,才突然活了,才突然显示含义,删砍辞典。第二个例子是清季陕西起义、

云南大理起义、 大小金川起义、 以及甘肃金积堡起义等等反叛。清朝廷各制一部

《方略》,尽收一切奏折上谕军情敌报,鸿篇巨制。而战时烧红数省而败时悄无一

息的老百姓留下什么史料了呢?已经任人宰杀又何必管人家议论!第三个例子是宗

教研究。有谁知道五斗米道、太平道的神学内容?或者白莲教、袄教、太平天国诸

教的教旨干办?它们可以在入世时轰轰烈烈震动海内,但谁能体会和把握它们在出

世的深夜寂静里是怎样进行更关键的实践呢?他们的概念比那旋律般轻灵的突厥语

更无法捕捉,你的学院学会式科学在他们语重色厉的迷信面前土崩瓦解。纵使费尽

九牛二虎之力求人翻译了他们的经典,他们在那里面写的也都是呓语般的虚构故事。

研究现在不仅是困难而是正在被嘲笑。学科的研究还可能吗?××和所谓××学研

究之间,究竟算是什么关系呢?然而我们又处于今天:19世纪式的文绉绉还在努力

扩张地盘,而20世纪末各门新潮的方法论却似乎已经面临末日,学科发展的不节制

导致了印刷垃圾正危害人类,在论文专著堆成的黄土高原之下,真正科学的金脉已

经被深深埋葬了。

在这种时候,若想挑几本优秀的人文社会科学著作,并企图用来鼓舞真正的科

学、鼓舞正确的方法论的话,我能说的有一本:马通先生著《中国伊斯兰教派与门

宦制度史略》。

中国回族和伊斯兰教研究的可能性仅仅在于一点,那就是人民活着。上述种种

学科的困难,有可能因人民数百年如一日的坚守伊玛尼(信仰)和古典干办,在某

种条件下被突破。但应该强调的是中国回族伊斯兰教研究的难度(几乎可称为不可

能性):首先作为一个前提应当提醒注意的是,中国回族是在分散于东方文化中心

——汉文明的汪洋大海之中的情况下坚持他们的神性世界的。因此,和犹太人相似,

中国回族信仰的伊斯兰教极具宗教的本义性、沉默性以及神秘性。

其次,宗教的人是一些努力在“圣”的空间中求存活的人;他们的生活体验和

心路历程对于不拥有宗教感情的人、对于活在失去神圣的空间里的人来说,是难以

理解和缺乏真实的。 学者们容易对古怪的仪式、食生活和性生活的禁忌、每日5番

的举礼感到隔阂,至少在心理中不以为然——但其实他们已经远离了圣礼的范畴。

他们更对崇拜的意义感到迷惑,蔑视对木石环境尤其是空冥的虔诚膜拜——因而他

们又与任何圣的显现以及圣的存在无缘,他们已经成为浅薄的俗世代言人,只能对

这种深刻的神圣理想主义滥发议论了。

学科讲求的学术,在回族伊斯兰研究的题目下严重偏离了人民渴望的理解,它

使穆斯林人民更深地陷在黄土高原之下,更屏绝了开放,倔强地只给世间以背影。

但是,理解宗教型人类的状况及其精神,意味着人性和人道的成熟和进步。学

者们明白:中国回族伊斯兰教本身与激烈严酷的农民起义难分难解,人民在拥有宗

教理想同时更拥有光荣的革命史。他们虽没有为人民的宗教精神感动,但却被人民

的战斗精神感动了。缺乏对这两种精神的洞彻的悟性,并不妨碍他们表示尊重。

于是问题又回到命题开始:学科的尊重肃敬遇到了坚固的沉默。沉默是宗教的

第一层属性和外壳。黄土高原穷乡僻壤的农民们在深夜和清晨进行着自我磨炼,他

们沿崎岖山径挑来清净的水,再唯恐玷污地把井盖锁上;他们跪在泥屋炕上,面对

黄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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