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波斯的礼物(2 / 4)

棠、吴剑岚、赵宋庆、伍蠡甫、李意龙、潘家柏、黄克荪、李霁野、黄杲昕、陈次震、孟祥森、虞尔昌、柏丽——恐怕这还是不完全统计。

重译不厌的一个原因,是由于那个用着方便且大名鼎鼎的、费茨吉拉德(EdwardFitzGerald)英译本。中国人的乐此不疲,也是因着欧洲人的嗜爱无止。多几本舶来绝句算什么,莪默的欧洲译本更多:它居然有32种英译本、16种法译本、12种德译本、5种意大利译本、4种俄译本;还不算什么亚美尼亚文、丹麦文、瑞典文、土耳其文和阿拉伯、乌尔都文!

放肆的剖白,明快的哲理,鲜活的句子。不知它究竟是莪默的,还是费茨吉拉德的。这些胡姬当炉的妙歌,它挑逗了中国文人的渴望和趣味,教导了他们个性解放的极致。文人们出于惊喜,争相一译,寄托自由的悲愿。它不仅是一股清风;对翻译家们来说,它若是末日洪水才好,他们盼它帮忙,冲毁压抑人性的旧中国于一个早晨——于是译笔缤纷,华章比美。

而另一种可能,洞彻波斯以及天下学术大势、获得能与欧洲人分庭讲礼的世界知识、进而建立更科学的方法论与世界观的可能——被失之交臂。

看来,历史提供给中国知识分子的可能性,并没有盼望的那么大。何止不通“波斯”象征的深重含意,即便对狭义的波斯他们也不求甚解。甚至他们不知“鲁拜”之外尚有“花园”“果园”,不知莪默前后,还有哈菲兹和毛拉维。但没有遗憾的必要,这都是时代的定然。只是,既然连胡适、郭沫若等人都不能参悟“波斯”的意味,那么,一种等待就还要继续下去。

就译文本身而言,他们翻译的,已经很难说还是原来那些柔巴依体的波斯诗歌。例如,最著名的胡适所译那首涉及“创造世界”的:

要是天公换了卿和我

该把这糊涂世界一齐打破

再磨再炼再调和

依着你的安排

把世界重新造过

此译被徐志摩以为不雅。徐以新潮诗人的自信,提出新译如下:

爱啊!假如我能勾着这运神谋反

一把抓住这整个儿塞尘的世界

我们还不趁机会把他完全捣烂

再按我们的心愿,改造他一个痛快

二人都不知道此诗未必是海亚姆手笔。他们更没有意识到,这是一首涉及“天神”的“鲁拜”,而且是一个关于造物主的题目。

他们不知道,对于波斯人来说,唤主、指主兴叹,即所谓呼天抢地固然不足为怪,但是取代主和自比造物主——即便对于弹杯纵酒、不守五功、对死板的清规教法恣情嘲笑的苏菲诗人,也几乎是不可能的——因为在两个概念之间,有着一种最后的界限。遣词造句之际,分寸决定一切。

显然作者有过沉吟,有过挑剔选择。神的概念与主的概念,毕竟太接近了。他用了一个祆教用语yazdan(天神),而没有与Huda(真主)一词发生干系。深浅轻重,微妙仅在缝隙之间,如边缘的舞蹈。

就中的滋味才是诗味深处,可惜译者全然不知。胡徐译中,诸如“爱啊、再磨再炼再调和、卿和我、你我的安排、还不趁机会、塞尘、谋反”,均为失真之笔。唱和固然愉悦,只是离谱太远。

言及胡适,或许该多说一句。他应该即便对“莪默”,也具备文化嗅觉。但是他的译文没有显示他提倡的科学性。也许就在这个标志附近,他还失去了代表中国与欧洲大家并立的可能,这才是令人遗憾的事。

有人会说,这是诗集不是账本。可是人们更有权问:我们究竟是在读波斯的诗呢,还是在读英国的诗?如果读者不是为了消闲,而是企图拓展眼界了解世界,他们读到的是什么呢?仅仅是文化的误解吗?

我们总以为中华即东方,即东方之最。而波斯却描述了一种别样的东方。西方人说东方时用语繁绕,“近的,远的,最近的东方”。这是什么意思?究竟谁是东方?什么是东方?我们的概念乱了。但西方人,何止莪默的英译者,几乎在一切学术领域都能列出成排的响亮名字——他们没有乱,他们出色地进入了土耳其、阿拉伯、印度,进入了波斯。他们进入了一个个距离他们较近的东方;然后又以“较近东方”的知识,用实证的考释,用精湛的翻译,征服了中国——这个最远的东方,一如莪默之例。

应该抄出这首曾使中国知识人那么躁闹的小诗,让人们拼音一读,品味一下它的音韵。是的,哪怕只是声音的韵调也好,它毕竟是原文。下面即是这首小诗,拉丁转写和汉译均从简示意。

Garbarfalakyamdastbodiqunyazdan

若能像亚兹丹神驾御天穹,

Bardaxitamimaninfalakrazemiyan

我便把这层天,从中拿掉。

Wazenofalakigakyarqinansahtami

并重新另造一个天空,

Kazadebekamedelresidiosan

使自由的心儿,快乐如愿。

在史学和文学之后——面对着光彩照人的波斯文苏菲(伊斯兰神秘主义)诗歌,宗教的范畴终于不能回避了。

其实即便是面对文学或史学,同样应该强调去理解“文明的心情”。然而只是面对着波斯诗歌、而且面对苏菲气息浓厚的波斯诗歌时,爱好者才承认:它们是文学的,它们也是伊斯兰的。

它们既是简洁的、自然的、情歌式的;又是双关的、理念的、宗教式的。它们似是而非,亦此亦彼。它们简练得无法再删一字,暧昧得可做相反解释。翻译和读书,在此都不仅是寻找词汇的对应。诗,在呼吁着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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